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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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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

王聽瀾今日去的是南城, 南城破敗且逼仄,民房低矮無序,搭建的人車難行, 有些地方想過就得側著身子挪過,各種動物糞便,以及人為造就的臟物, 全攤在狹長的爛泥地上,人腳踩上去, 連隔夜飯都得吐出來。

但這裏, 卻住著將近小兩萬人口,老人孩子占了近一半,青壯閑漢約有三分之一, 剩下的全是大齡婦人以及卡在婚嫁之齡的姑娘, 一個全州府最貧窮臟亂差的地方, 也是鰥夫和老光棍最多的地方,這裏的姑娘是不允許外嫁的, 基本全在內部消化,且是以親換親的那種嫁娶法。

崔閭上任之初,並騰不出手來整治這塊地方,東西二城,以及他就任的衙署所在的北城,分豪紳、富紳, 與平民, 內城以衙署所在的北城門正中心為起點,繞西往東為半圓內的地方, 都屬於生存條件很好的富裕區,便是佃著嚴修土地耕種的佃農, 實際上的生活也強過府城以外的縣鎮百姓,而外城則與小部分西城接壤,與南城共用一條飲水渠,再往東連接近碼頭處,形成南北兩個半圓,也就所謂的內外城區分。

仿如南北兩個天塹,當內城人聲鼎沸的商超,匯聚了整個府城人來購物時,南城門這塊地方,卻似被遺忘了般,天未暗燈便熄了,整個區域陷入安靜的死寂中,偶有一兩聲嘈雜的怒罵哭泣聲,都似見慣了般,無人理會,什麽內城逛夜市,商超購物優惠等翻天覆地的改變,都映射不透這裏,生活在這裏的人,依然麻木的過著從前的日子。

整個南城門裏生活著的人,之前都有一個共同身份,便是罪民家屬,比如偷雞摸狗又夠不上誅連的犯徒,其家人就會被剝奪居住條件的優越地,全家趕至南城門裏自生自滅,後來從東西城也流過來了一些人,卻要麽是竈戶家裏失了勞力,被排擠出圈的孤兒寡母,要麽就幹脆就是遭逢突變,躲這裏來自暴自棄的,總歸是,南城門這片地方,尚沒有受到江州變革後的任何惠利。

這裏的人似是被府城內的官老爺給遺棄了一般,另三個門是不許踏足的,連最臟最累的倒夜香的活計,他們也沒資格做,唯一生存所需的來源,是從另三個門倒出來的泔水和垃圾,撿食廢棄之物,便成了他們每日的循環,人生前景近乎斷絕。

九家傾覆之夜,江上船仗正酣,那落水的將士和匪寇,那樣的在水中掙紮戰鬥至力竭,沿岸的漕運幫眾,有力出力,哪怕是為了崔閭當時喊出口的賞銀呢?好歹他們拼著命的參與了,要麽撈人要麽補刀,總歸是沒有幹瞪眼看著。

但這最靠近碼頭處的南城人,根本叫不動,哪怕崔閭當時喊的身價銀子足夠高,撈一人而足以富全家,也依然喊不動這些人來幫忙,就只曉得抄著手看熱鬧,並伸長了脖子指著落湯雞似的碼頭幫眾哈哈大笑。

如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,著實叫人恨的牙癢癢,甚至他們哈哈笑的聲音裏,竟充滿了落井下石之意,對著殊死奮戰的將士噓聲一片,對著賊寇打氣加鼓勵,一股子我過的不如意,別人憑什麽要如意的洩憤心理,將府城內有名有姓的人家,包括各家裏美名在外的女孩兒,全都給播報了一遍,大有只要成功打上岸,金銀美女樣樣有的意思。

一時竟分不清,這是敵方喊來助威的親友團,還是我方轄下庇護著的子民了,等事後再深入一了解,還真有那些因罪被罰入了賊寇窩的家屬親朋。

他們在本州府治下過不好,親人被罰入海島曬鹽場也生還無望,寥寥的幾個因兇惡不怕死的勁頭,被選入海寇窩,偶爾因做好了差事,得已通過獎懲通道,往家將賞錢捎回,那就是這兩頭終身不得見的親人,唯一的寄托了。

九家子掌舵者,要拿捏著這些被挑選出來,替他們賣命的罪者,手裏自然得捏著他們最在意的東西,並且給了他們最後的生存價值導向,也就是只要對他們的命令言聽計從,讓駕船往哪打,就將刀指向哪,而事成之後的獎賞,就是可以將所得的財物獎賞,通過他們特意開通的郵寄渠道,捎帶給在府城擠兌下生存困難的家人。

如此,南城裏的這波人,才能在如此惡劣又無任何生活來源的日子裏,吊著一口氣的生存繁衍,但這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墮懶風氣,卻是不是從何時蔓延了開來。

奮鬥是不可能奮鬥的,這吊日子,能活就活,不能活就拉倒,有今日沒明日,就圖一個嘴上樂喝,身體力行改善生活?那不是他們的風格,哎?就擺,就爛,有本事你們把整個南城給屠了。

厭世之人恨不能拉所有人一起去死!

就著這份過節,崔閭上任之後,便無視了這塊地方,他倒要看看,南城門這塊地的幾個鄉裏長,會對著日漸興旺的江州府城,生不生得出奮起之心,會不會為了這塊地上的百姓,來主動與前往各城門縣鎮做調查了解的胥吏接觸。

他掌管過一族事務,對於這類人的心理那是一摸一個準,就一副牽著不走,打著倒退的逆反心理,明明是為著對方好的心思,到了人家眼裏,就得跪著求著,好像沒有他們的配合,就做不成事的那種惡心心理。

笑死,我出錢出力的改善的是你們的生活你們的利益,結果倒成了我是為名為利,需要用你們搏名聲一樣的那種互利關系,倒貼也不帶這麽倒貼的,老子的錢撒進海裏,也不帶你們玩。

南城門裏的這些人,就跟他族裏那少數幾個二百五族人一樣,以為自己糜爛下去,就能以獨樹一熾的姿態,成為最後被跪求著上轎的稀罕人,然後可以從他這裏訛到,相比其他族人扶持金的幾倍多的利益。

說到底,也是一種博弈心理。

一方以為他圖名,一方就以此做要挾,好坐地起價,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拆遷談賠償款的時候,懂分寸的,拿到心理價位上的數額,也就搬離了,指望靠拆遷一舉成就億萬富翁的,永遠不會對所提賠償款項滿意,於是,釘子戶也就產生了。

崔閭開在內城的商超,說了不禁止任何人出入,廢止了從前外城人不得踏足內城的禁令,結果就這樣一個對於外城百姓而言如此欣喜的消息,傳到南城門那塊,竟然無波無瀾的過去了,爆火的商超開了一個月,南城門那塊的百姓,無一人前往,他派在那邊蹲守的衙差,閑出屁的去聊騷那裏面的孩子,想哄著人踏出南城,結果叫鄉裏長唆使個瘋漢子給咬了一口,正正好在腮幫子上留了個大血牙印,回衙秉告時,簡直一腦門火大,要不是大人耳提面命,不許動手,他那刀就真的忍不住了。

沒見有人這麽墮落的,東西兩城都有一條道可以於南城相望的,結果,那兩城來往的百姓,個個手拿肩扛的往家裏搬東西,每天熱火朝天的幹活掙銀子置家夥什,換誰不得跟著一起奮鬥啊?

偏南城門這塊上的人,就不,就能忍得住誘惑,管孩子在家哭鬧,老婆娘子低聲哀求,那裏面當家做主的男人,把著道路口,嚴防死守的不讓出,就要把自己日子過成異類,過的人棄鬼厭。

崔閭也來火,給了那個被咬了臉的衙差病假,冷笑著吩咐所有胥吏衙差,再不許往那邊去,他們想墮落就墮落,想爛就爛著,他才不會出面去與他們談,揣著如此心思之惡毒之人,不配得到他的憐憫與接濟。

這些人永遠不明白,一個上位者想要搏名聲,永遠是不必去向下討好的,就像釘子戶的房子非要堅持不肯拆,那規劃者完全可以繞開他,就讓他遺世獨立,獨門獨戶,索群寡居,成全他的獨立與冒險。

上位者的眼睛只會盯著上位者,有錢什麽買不到?他可以讓全府城百分之八十之人誇他好,甚至為他立長生排位,那麽這餘下的一成人再到處說他的不是,說他沽名釣譽,也只會成為上位者眼中的刺頭毒瘤,與無法教化的愚民。

想用一副爛泥地裏的身子,來要挾心存善念者,那是最最愚蠢的方式。

就像他陪太上皇去西城察訪,對著那些貪心不足的男人,其實也可以用冷處理的方法,晾一晾他們,等他們自己受不住了主動來談,如此,主動權就會一直被他們牢牢抓在手裏。

可誰叫他遇上個真正從心裏體恤百姓的太上皇呢?人家是真一門心思做實事,一顆搞陰謀詭計的心全懟在朝堂上了,對著“淳樸”或被生活逼迫偶爾想岔了路的子民,那是真寬容,真能忍。

崔閭要不是陪著他去的西城,就那些為了多分土地,而將女子貶的一無事處之人,根本不可能給好臉色,對著那胡攪蠻纏之人,直接能以殺威棒震之。

他也是忍了又忍的,才將那股子怒氣壓下去,涼涼的眼神一直從西城回到衙署辦公堂,才勉強收了回去。

太上皇的龍興之地在北境,他所有的一舉一動,北境百姓都有目共睹,並給予了他非常正向的反饋與支持,偶爾一兩個刺頭,也會被其親族鎮壓下去,他的那些惠民之舉,是直接呈現在那一地的百姓眼前的,所以,他的號令與指向,那一地的百姓無有不從無有不應。

可其他州府不是,包括江州在內的所有百姓,只是知道天下換了姓,未嘗有親身體會過太上皇的與民同甘共苦的過往,也沒有直接參與過他的那些惠民之舉,聽的各種小道消息,就跟聽傳奇似的,根本無法感同身受。

還有一點就是,北境普及了四五十年的教育,那裏幾乎人人識字懂算術,從那裏出去的掌櫃夥計,根本不愁活幹。

可大寧天下,又有多少個州府能做到人人識字呢?

愚民愚的不就是未開化的思想麽?可他們上哪去識字呢?沒有條件讓他們理解太上皇的土改理念,而太上皇目前也是做不到全天下普及文化知識,那些掌握著大量書庫的勳貴世族,從根本上就要斷絕百姓的自我意識,對於推行文化普及,全都嗤之以鼻,連所謂的大儒,也在跟天子算賬,說讀書所需的花費,不是平民百姓能承擔得起的,再說,讓百姓全都上學識字去了,誰給他們的田地澆水施肥,誰幫他們做工幹活,那戶部稅收又從哪裏來?

他們把戶籍制度分的那麽細,匠藉、工藉、樂藉、軍戶、竈戶,以及水上船戶,為的,不就是遏制民眾意識的覺醒麽?這些被分出來的所謂賤藉,三代內都被拒在考場之外,那剩下的普通農戶,再因田地失去生活來源,靠著佃地過活,就算有資格進學,又哪裏真的有那個經濟實力供養呢?

所謂的耕讀之家,得是經過至少三代人的積累,才能舉全家之力供出一個孩子,如此限制苛刻的進學之路,非以天道酬勤來涵蓋的,有時候還得靠著老天幫忙,及全家人的齊心攜力。

這就導致太上皇對這些子民們,很是心存愧疚,以為自己登鼎之後,就能一展抱負,推行許許多多的惠民之政,讓天下百姓都能在他這一代人的手裏,不說致富,至少能得個溫飽,脫離被奴役的命運,然後教育一視同仁,可惜種種理念出師未捷,如今便只能硬灌輸,然後用自己巨大的忍耐力,去容忍質疑與不理解他的子民,想著盡量能以更溫和的方式,教這些人跟著自己的腳步走,有北境一地的先例在,他難到會挖坑給自己的子民吃?

可沈澱了上千年的封建教條,不是靠嘴說靠寬忍,就能說服和改變的,崔閭在夢裏看過他的一些所謂的心路筆記,說是野史,可現在想來,其實都有跡可尋。

人總是在吃虧以後長記性,太上皇的忍耐力,也會在親近人受損傷甚至危及性命之後告馨,那野史上有記一則殺民事件,錄的是宣和三十二年後的某日,說太上皇與百姓拔刀相向,怒斬一鎮百姓近百人,後被不要命的史學官添上一筆暴戾辣評,但正史記錄裏,卻沒有這一則事件的任何描述。

崔閭卻是透過那不知真假的心路筆記,旁測了一下自己身處其位的憋悶郁結,然後再以太上皇視角揣測之,其實不難聯想到他情緒崩潰的點。

他又不是真的神,本來就以殺伐起家,對敵從不講柔情,為了徹底杜絕北境的外族之擾,他甚至欲將整個涼羌滅族,要不是人家跑的快,直接逃去了俄尼楚,恐怕這世上早沒有涼羌一族的存在了。

這樣一個人,能忍住手裏的刀,不砍向那些怎麽也說不通的封建老頑固,十幾二十年的奔走在大寧朝州府各地,心性忍性耐心已經非常人不可得,上位者的身份從來沒有蒙蔽過其雙眼,也從來沒有想將手裏的刀,對準那些跳腳與他對著幹的愚民百姓,換誰來都得讚一個聖人言。

可人哪有不崩潰的點?只沒戳到痛處而已。

無論正史是否記載過太上皇的失態之舉,但作為人來講,尤其是近距離與太上皇相處了這些日子的崔閭來講,他是信野史裏那一段的記載的。

有些無法教化的愚民,那些守著封建教條不思變,為著一己之利謀私的鄉紳裏長,其實殺了反而好,留著只會讓盲從者繼續盲從,讓煽動者繼續盈利,殺之而後快,才是當局決斷的該有手段。

施政者太仁慈了,反而會成為得寸進尺者的把柄。

忍無可忍,無需再忍,在這一點上,崔閭其實很能與太上皇共情,對著那些怎麽也教化不了的,不如直接送他們去見閻王來的好,要頭疼也請閻王去頭疼,來日去了地底下,打官司都沒帶怕的,換誰來也指責不了他。

只不過這離太上皇舉刀向民還有十二年之久,這時的太上皇仍然堅信著愚民可教,私利者可引導的信念,對著那群胡攪蠻纏者,仍保持著無知者可諒解的心態,畢竟在普及教育這塊上,他自覺有虧,如今親力親為,被一些口水濺到,也只認為這是改革路上必經的磨難。

回衙署的一路上,崔閭都沒在他臉上看到挫敗感,除了疲累,眼神依然堅定,大有一日說不通,明兒再來的越挫越勇氣。

講真,他越是近距離的與他接觸,就越佩服他的那份寬忍度和氣性,不是什麽人都能如此與民講道理的,尤其是上位者,他們手裏的權利,就是最好的道理,哪怕指鹿為馬,也多的是人附和,可只有太上皇做到了融入百姓堆裏,切身的為他們著想。

王聽瀾的意外受傷,帶出了崔閭在南城門上的處置手法,他不似太上皇般懷柔,也沒有多大的忍耐度,心裏記著那夜江州之變的怒意,又在之後徹底了解過那片地上的百姓生活態度後,才決定了如此冷處理的晾著那邊,就讓他們幹看著其他三個城的百姓,過上經濟騰飛的好生活,就讓他們自己生出想爬出爛泥地的心思,而不是他帶著全衙署的官吏,去求著拽著他們往前奔。

自己都不努力的求生求發展,他憑什麽要帶著屬下去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活?閻王不救該死的鬼,爛死就爛死。

他甚至為了不讓太上皇註意到這片區,在太上皇將辦公地點搬到了他桌邊時,就收了有關於南城門處的所有資料,想著等再抻他們一月半月的,就該差不多了。

土改的資料占據了太上皇的所有心神,加之他要搶時間跟著武弋鳴出海,於整個府城的具體治理情況,也只能看著每日的匯報了解,崔閭的案頭只要不出現南城區,他不可能有機會註意到那裏。

崔閭起初只是想治一治那裏的墮落厭世風氣,等與太上皇接觸了幾日後,就越發的不想叫太上皇知道有這處地方,想著等他跟船出了海後,他再騰出手來整治那塊。

無他,哪怕沒有英雄情節,他也不願意見到這樣一個,被後世奉為英主的男人,在擁有無上地位和權利後,去受那種阿臜氣,去與那些教化不開的老頑固們苦口婆心,他著實心疼他的口水,覺得他這樣的人,再要怎麽紆尊降貴,也不該將時間和態度,浪費在這等人這等事上,他無法接受夢裏的那個被人稱頌的英偉男子,在一群扶不上墻的爛泥面前,溫聲溫氣,卻還得不到一點正向反饋,可能甚至需要他一而再的浪費口水,浪費腳力,去與他們講道理,周旋怎麽幫他們改善生活的事。

那太可怕了,除了會有損他腦子裏的後世評價,還會直接滿足了那些人拿腔拿調拿喬的心理。

看,你堂堂府臺大人,不是終究撐不住了,要來求我們給面子,跟上你的治理規劃麽?

太上皇目前的身份,是衙署幕僚,他出面,等於崔閭出面,這必然要與前期崔閭的冷處理方式相違背,然後導致他前期的施壓,功虧一簣。

可凡事總有個意外,他只管看住了太上皇,卻沒料到王聽瀾那邊會往南城門去,且身邊竟然沒有侍衛跟隨,看情況似乎只得那個叫淩嫚的小丫頭。

崔閭第一時間喊了崔誠去拿舶來神液,王聽瀾一頭一臉的汙垢,傷口處必然是遭了汙漬浸染,就算是喊了大夫來,在清理完傷口之後,也得找那種能抗感染的藥物來,再沒有比那舶來神液更好的東西了。

淩嫚被太上皇叫到一邊問話去了,崔閭卻找了擡人回來的衙差了解情況。

那衙差煞白著一張臉,又是氣又是惱,跺著腳道,“哎呀,卑下提醒過王大人了呀,讓她務必離南城門那塊遠著些,沒事不要過去,她明明前些時日都聽了的,行蹤都只在其他幾個門裏,就一個沒註意,一個沒註意,卑下們就錯眼不見的叫王大人踏進了南城門。”

那邊淩嫚抽抽噎噎,在太上皇的安撫下才平衡了情緒,捂著臉低低道,“姐姐說,她發現了一處地方,有可能是崔大人為瞞過五哥或者我們這邊人的眼,將一些受苦受難的百姓關押看管,不叫他們到我們眼前來喊冤申訴,又說那南城門口常有衙差在那處值班看管,帶太多人不好進,就我們倆趁人不備時進去,做個暗訪……”

她說完就又開始流眼淚,手顫抖著想往腰囊袋裏摸,那裏有一柄防身短刀,若她當時沒有猶豫,那些人根本不可能當著她的面,傷到王姐姐。

淩嫚懊惱的捶頭,聲音帶著恨意殺氣,“五哥,那個地方的女孩子太慘了,真的人間地獄般,我跟姐姐只不過想帶她們離開那裏,就被前後冒出的上百個人攔住了,他們不讓那些女孩子跟我們走,也不讓我們走,說既然來了,不給他們留個後就不準離開。”

說完她自己都被氣笑了,實際上,當時她就給氣笑了,一腳將那大放厥詞之人,給踢粘在了臟到吐的墻角根上。

長這麽大,真沒遇見這麽不要命的。

可是,下一瞬,她的臉上就顯露出了一股扭曲之色,牙齒咬的嘎巴響,手不由自主的又開始去摸腰間的刀。

崔閭那邊已經問完了衙差嘴裏的話,踱著步的到了太上皇身邊,看著這小姑娘的面色,閑閑問了一句,“是不是被背刺了?內心受到了傷害吧?”

淩嫚叫他問的差點跳腳,嘴巴卻不能控制的反問出聲,“你怎麽知道?你當時在場?”

淩湙拍了拍她的腦袋,“不得無禮,他那時跟我在一起。”

淩嫚呼吸一頓,不由抽道,“我踢飛了那人之後,後背上不防遭人重重一撞,踉蹌著腳的沒來得及站穩,就被那些人與王姐姐分開了,而那撞我之人,竟是之前我們要帶著離開的所有女孩子裏的一個,她瞪著我,說我踢死了她的哥哥。”

明明沒有,她收著力的,只是踢暈了而已,誰叫他嘴賤呢!

崔閭就跟看書時喜歡在書頁旁留旁白一樣的,再次幽幽開口,“你心裏很受傷,覺得那些被救的姑娘簡直不可理喻,竟然會為了折磨奴役她們的人,沖你出手,朝你發火,你不能理解她們的意圖,倒是想離開呢還是不想離開,覺得自己幹了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,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所謂善舉。”

淩嫚瞪大眼,望著崔閭,再扭頭望向她五哥,上次這麽當她肚子裏蛔蟲的人,是她五哥,一語道破了她看清幺雞的內心,而裝傻不回應的事。

她能怎麽辦呢?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僵屍娃娃,哪怕現在身體開始重新生長了,本身底子已經是壞了的,就跟破布娃娃換了新衣裳一樣,表面看著是光鮮亮麗的,內裏實則千瘡百孔,這樣的她,怎麽能去禍害一個如此誠實,有大好前途的男子。

所以,她只能裝傻,裝不懂幺雞的一片深情。

淩湙無奈,轉向崔閭道,“你別逗她了,想來你是很清楚那片區的情況的,說說吧!”

崔閭抄著手笑了一聲,“寧先生不防等王大人醒了之後問她吧!或許,還能以治下無方,讓武將軍代你向上參我一本。”

王聽瀾的做事手法,不外乎怕他欺上瞞下,做出欺君罔上之事。

可換種思路,這何嘗不是一種不信任呢?她始終對自己的世家身份介懷,哪怕聯名保舉過他,也時時在履行一種監測他為官是否清正嚴明的責任,怕自己保舉錯人,怕太上皇受他蒙蔽,又或者,怕江州這個除北境以外的婦協試點,會失敗成為全國笑料,她的內心根本不信任他。

泥人也有脾氣,崔閭再有意與帝黨交好,也不能一味的忍氣吞聲,任由她這般左試右探。

是以,他故意拿話刺太上皇,一臉的陰陽怪氣。

他實在是被王聽瀾的行為傷到了,覺得她在侮辱他的智商。

那南城門又不是塊巴掌大的地方,能往裏塞上小兩萬人的片區,她每日間來回路過,定然有見過人影在裏面活動的,有什麽問題不能直接當面的來問?要她這樣子的,單槍匹馬的帶個小姑娘去搞暗訪。

不搞笑呢麽!

他要真想欺上瞞下,根本不會讓她看到南城片區有人活動。

太想當然了!

崔閭撂完話轉身就走,只走前將崔誠拿過來的舶來神液一把塞進了太上皇手裏,很大力的道,“拿著,別回頭又指責我見死不救。”

誰還沒有個脾氣了?

淩湙捏著藥瓶,與愕然呆楞的淩嫚面面相覷。

好家夥,這是沖著我發火了?

這麽理直氣壯,看來那片區的問題,應與他無關。

正想著,董知事便抱著高到能遮到他頭頂的案宗資料,到了他面前,聲音不帶好氣道,“府尊大人叫我給你送的,有關於南城門那邊的實際情況,前後歷任府尊大人對那片區的處理方法,寧先生慢慢看吧!”

說完,也不等淩湙接話,直接將那些卷宗,給丟到了旁邊的桌案上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態度之差,再次讓淩嫚瞪圓了眼睛。

因為淩湙之前開玩笑,說崔閭聘他做幕僚太大才小用,至少得給他個府經歷的職,結果,這話叫董知事聽了去,此後,再對上太上皇其人,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。

他在衙署蹲了大半輩子,好不容易等府經歷的窩挪了出來,卻橫插一人想來搶,這怎麽行?

所以,好臉色是必須沒有的。

崔閭就是故意派他來送資料的,就是要讓這太上皇知道,沒了尊貴身份的遮掩,該受的白眼和氣一點不會少,自己掂量著辦。

太上皇淩湙被這膽子越發橫的崔府臺,也給撅的沒處講理,只得埋頭翻看起了有關南城門的記錄。

崔閭那邊卻在問董知事,“寧先生什麽態度?有沒有對你送去的卷宗……呃,有什麽說法?”

董知事謙卑的躬著身,一臉板正嚴肅,“府尊如此器重他,將南城之事交予他,他能有什麽說法?屬下覺得,他該感恩戴德才對,能得府尊如此重用,是他的福氣與運氣……”

崔閭忙打斷他,揮手叫他下去,真是越說越有掉腦袋的架勢,再說下去,誅九族都夠了。

算了,正愁沒有機會點醒那位,南城門那裏的問題,若能提前叫那位意識到自己行事上的過分優容,有會縱容人的貪念,或許也能改變十二年後的那場禍事。

崔閭背著手,哼著小曲往後院休息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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